【影評】「榮光眷影」的三部紀錄片 文/林木材
2008年8月21日 星期四 by 榮光眷影紀錄片人才培訓計畫
關於眷村,關於外省族群,我所看過印象最深刻的紀錄片,是全景傳播基金會1996年所拍攝的《陳才根的鄰居們》。他們前進台北市南京東路與林森北路交接處的14、15號公園,趕在政府的違章拆遷計畫執行之前,記錄下了七位外省伯伯,在台灣落地但沒有生根的故事。
我還清晰地記得片中的主角們,特別是當他們談起自己將要回到中國家鄉去探望親友的表情。忐忑的`心情寫在皺皺的臉上,既複雜又惆悵,在一眉一笑之間,總是含括著無限感概,以及夾雜著那種對於家人、對於國家難以言說又無以名狀的感情。這樣的記憶,迫使我在看完「榮光眷影」的學員作品之後,瞬間做出了連結。
而在這次「榮光眷影」的紀錄片培訓計畫裡,學員們雖清一色拍攝著與省籍族群相關的故事,但卻因身份不同,切入的角度不同(處理手法都類似),使得影片有著各自的特色與驚喜。
《賈奶奶的故事》由一位男性掌鏡的。影片中主角賈奶奶的出現,緊接著在耶穌被釘在十字架、教會牧師講道的鏡頭之後。這樣的安排,帶有一種偉大、肅穆莊嚴的暗示,不僅幫影片定了調,也營造出賈奶奶的形象。於是在這樣的基調之下,影片漸漸貼近主角,以訪談的方式,帶出了賈奶奶精采卻又辛苦的生命史。
對人物傳記紀錄片來說,主角的「生命哲學」最難觸及,也考驗著拍片者的耐心和技巧。《賈奶奶的故事》之所以難得,不僅在於是由男性觀點出發去追溯一位女性的生命史,滿足對於「母親」的種種好奇,更在於推翻了一般只要聯想到「外省人」,幾乎都是男性老兵的印象。這種獨特的心情和視角,在導演郭益昌溫柔的鏡頭和溫吞含蓄的旁白裡表露無疑,無不透露著對(外省)女性的尊敬和佩嘆。
相反的,同樣都是從女性來觀看男性,同樣也是從女兒角度來觀看父親的《被俘虜的人生》與《夢痕》,在兩相對照之下,卻有著截然不同的影片性格。
《被俘虜的人生》的開場是一段海邊浪潮的起伏,海浪拍打著沙岸,潮起潮落,浪潮聲搭配著父親講述大戰時期往事的聲音,彷彿記憶片段與歷史的交錯。接著父親出場,帶著滄桑的臉孔與斑白的毛髮,酒不離身,回憶也不離身,說出自己是共產黨的秘密始終是個禁忌,大時代在人身上的印記清晰可見。
然而,除了回憶之外,「家庭關係」也許才是《被俘虜的人生》的重頭戲,也許才是導演陳心怡拿起攝影機的最終目的。在一場父親怒斥母親的的段落裡,在此之前持著攝影機總是啞然無聲的女兒突然也大聲地對著父親斥罵,發言的權力因為攝影機而在此刻頓時擴張放大,父親啞口無言。
這衝突的片刻,令人震驚。不只因為女兒的強悍回應,而是因為攝影機所帶來的催化和力量,進而使人能夠去誠實面對生命當中的宿命習題。片末,畫面再次回到海邊,不止息的浪潮爭相撲向岸邊,宿命般的難題似乎無解。這部影片在意象上豐富飽滿,一點也不生澀。
而《夢痕》所記錄的,與其說是自己的父親,不如說是自己相差28歲的父母親。從父母雙方的神情及口中,早已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感激與認同。外省與客家的聯姻和年齡上的差異,沒有成為婚姻的牽絆,相反地,反而是幸福的因子。
作為女兒,也作為導演的陳一芸,不太有外在環境的描述,只是像翻開自己的家庭相簿般細數著自己的家庭史。父親喜愛書畫藝術,還特別為了拍片而重新執筆,母親則在一旁語重心長擔心著丈夫的身體狀況,專屬於彼此之間的濃情甜蜜在鏡頭裡暈散開來,《夢痕》像是一齣溫馨柔情的家庭電影。
當然,這三部影片都有技術上的許多瑕疵,譬如攝影的晃動逆光,取景的構圖和方位,收音的清晰度,音樂的使用…等等。形式上也都類似,大多是人物訪談,少有事件,採取著作者旁述的敘事手法。不過紀錄片最珍貴的價值,並不取決於技術或形式,反而來自於作者真誠的態度和勇於追探的精神。
於是「榮光眷影」的這三部紀錄片,對我來說,除了在在透露出作者對於議題的關心之外,其實那些對於自己、對於父親、對於家庭的自剖與自白,才是動人情感的源頭。
這些從「榮光眷影」計畫結業的學員們,雖是學習拍攝紀錄片的初學者,但一點也不是體驗生活、生命的新手,他們也許遵循著較為保守的拍攝手法,但影像中的情感卻紮紮實實、充實飽滿。從這般樸實不華的紀錄片中望見他人,喚起曾經的記憶,也透過觀看,重新看見自己。